霍韜晦 心語

• 走出死亡

《走出死亡》

• 心理學家認為人對某種事情越是忌諱，便越代表他對那種事情之恐懼，於是用較好之字眼、色彩來掩蓋之，其實是掩蓋自己內心的恐懼，不敢對它正視。人對死亡的忌諱正好說明了一般人都不敢正視死亡，所以才有宗教和哲學的興起。 (p.16)
  
• 臧克家當時寫過一首詩：「有的人活著，他已經死了；有的人死了，他還活著。」前一句話是形容一般人的；有些人雖然活著，但生命已無意義，行屍走肉，日日如是；不錯他是活著，但實際上和一個死人已沒有分別。不過，對魯迅而言則相反，其肉身雖已死，但由於他的貢獻與影響，使他仍然活著，所謂「雖死猶生」。 (p.28)
  
• 但有些人可能會認為孔子逃避問題，問他死，他答生，可能由於他不懂死後往何處去而故意轉移話題。這是一種膚淺的看法。孔子當然並非逃避，相反，他知道人在死亡前的責任；他就是要把你帶回現實人生。人能夠好好地生存，面對死亡時便能無憾。 (p.33)
  
• 困難之處不在避免死亡，而在避免不義。 (p. 41)
• 作為一個君子，在濁世中行道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，遇到阻逆是自然之事，無可奈何。問題是君子在困厄之時，能否堅守其原則，心不動搖？這正是君子之為君子必須承受的考驗之處。小人，在途窮之時便會諸多藉口，滿口怨言，反反覆覆，逃避責任，甚至出賣理想，出賣人格，換取舒服和安全。 (p. 73)
• 顏淵答道：「夫子之道的確是最偉大的，所以天下無人能夠容納，但老師仍然努力推行它，即使天下間沒有人容納，這才顯示出我們所堅持的是君子之道啊！如果我們沒有治國的方略、沒有修養，這是我們的責任；但現在我們有方略、有修養卻不為為國者所用，這是為國者的羞恥啊！所以不被容納又有甚麼關係呢？而且，正因為如此，才顯示出我們是君子！」 (p. 77)
• 究竟人如何才能站穩呢？一般人的想法是靠工作、靠社會的地位、靠名聲，譬如在某大學教書，有專業資格，或者是某某上市公司的主席，擁有幾個俱樂部的會籍等等。這些都是幼稚的想法，錯將社會的假象理解成人生站立的根據。生命存在必須要有更實在的支撐，這支撐究竟在何處？孔子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找到了，這就是「立於禮」，禮不是社交禮節那麼簡單，而是人內心的修養。 (p. 86)
• 人間永遠離不開痛苦與磨煉；所以佛經說，唯有在人間方可成道。 (p.99)
  
• 只有超越生死，超越無常，才是絕對的快樂。 (p.108)
  
• 如見到美女，讚歎其美，若再留戀，甚至多看一眼，便會著迷，結果魂隨美女而去。生命就被對象所決定。可見人的黏著就會陷落，所以佛教教人從一切外境中超出。人要取回主動權。 (p. 112)
• 一般人總是受時間限制，人的生死就是一時間的歷程，過去的時光不能倒流，所以時間很容易給人一種逼迫感。如果沒有時間，人亦不會生死。對時間敏感的人，對生死亦會敏感；反而那些無思無慮的人，渾渾噩噩，時間給他的壓逼力便不大，所以對死亡的感受亦相對減輕。這個老兵說「無古亦無今」，則非渾噩，而是看透時間的假相，是人給自己的壓力，所以能夠放開古今；能放開古今，便能夠放開生死。 (p.126)
  
• 很多人就是這樣，一定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家才能睡著，一定要習慣的床才睡得著，十分拘執，世界不是太狹小了嗎？道家就是以天地為鋪蓋，以地為睡床，「家」的領域全幅開盡，所以到處都能自在。 (p.127)
  
• 老子對人生之弱點有很深刻的體會，求名利是弱點、求成功是弱點、求幸福美滿是弱點、求別人欣賞是弱點，乃至怕死是人最大的弱點。你求名利時，名利就是你的弱點，別人可以利用名利來誘惑你。人一有弱點，就不安全：求名被名傷，求權被權傷，求愛被愛傷，求情被情傷……總之，人有所求，即有死穴；人求生太過，反而會早死。 (p.131)
  
• 人存在的本來狀態，盲動，無方向感，被迫要覓食、要掙扎、要戰鬥，卻全無理由可說。人為甚麼要如此呢？這可說是人性之謎、存在之謎、宇宙之謎：我們不知道為何而生？亦不知為何受苦？更不知道為甚麼要受傷害？然後糊裡糊塗的接受死亡。從生到死，太糊塗了。然後，我們還留戀這種「生」，這種掙扎，這種痛苦，而害怕死亡，不是更糊塗了嗎？ (p.138)
  
• 人對生存的執著，其實是源自對死後的無知。 (p.140)
  
• 在英雄眼中，一切東西都不重要，一切痛苦都可以忍受，一切代價都可以付出，目標只有一個，就是對其承諾負責，對其理想負責。所以，英雄必然是意志力極強的人；正因為有此堅強的意志力，所以才能人所不能，群眾才會崇拜，才會感動，而不自覺追隨。 (p. 148)
• 對東方文化來說，所謂英雄，就是指一個能反省、能節制、能克服自己的原始欲望和野心的人，才是英雄。征服外在之敵易，征服自己內心更難。為甚麼更難？因為這是一種逆反，而非順我們的本能、欲望而出。人生下來，就是向外企求；求之不得，於是以力奪取，而力大者勝。一般人就是崇拜這在奪取中獲得勝利的人；他們的勝利，人所共見，為人所讚賞、欽羨、所以勝利者有很大的滿足感和榮譽感。但是，要把自己的本能、欲望放下，自己跟自己作戰，勝利了無人和應，失敗了亦無人怪責，便很容易逃避，所以更難。 (p. 151)